“马前托孤”后续
”
在兴国县革命烈士纪念馆有这么一尊塑像:一位年轻的红军女战士骑在战马上,即将奔赴前线。马下站着一位怀抱婴儿的老大娘,女战士一手牵着缰绳,一手抚摸着婴儿,眼里饱含泪水,依依不舍。这尊叫“马前托孤”的塑像是依据1934年发生的真实事件创作而成。
骑在马上的女战士名叫李美群,婴儿是李美群的女儿钟全列,老大娘是李美群的婆母。
5月26日,“马前托孤”故事的主人公,塑像中的婴儿——烈士遗孤钟全列老人在泰和县去世。
带着景仰,我们一起来听听钟全列老人的亲属,讲述她平凡又不平凡的一生。
迁过三个村
在泰和县马市镇柳塘村一处偏僻的角落,一栋两层三间的土坯房显得孤单又破旧。墙上粉刷的石灰已经多处掉落,右边的墙角早已倒塌,屋顶的横梁也已断裂几根,门前长满了人头高的杂草灌木。
钟全列的女婿刘贤余说,这就是老人在柳塘村亲手建造的唯一一栋房子。而柳塘村则是她搬迁的第三个村子。
“托孤”时,钟全列还是一个出生仅40多天的婴儿,直至1979年以前,钟全列都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。她从小就认为自己是孤儿,只知道自己1934年出生于兴国县,出生几十天后就被迫离开了生母。
第一个养父是兴国县的红军家属谢远淇,因养母奶水不足,钟全列日渐消瘦。5个月后,和养父同村的老红军谢邦仁主动接过来让自己的妻子李水和照料。
不久,红军北上作战,兴国县城也于1934年10月被敌人占领。为了保全这棵红色幼苗,谢邦仁夫妇不得不离乡别祖,带着钟全列流浪。
谢邦仁夫妇带着钟全列先是来到泰和县马市镇良口村,住了一段时间后,谢邦仁发现村里田地紧张,已经有不少人逃荒到外地去,所以他们一家三口又开始了第二次迁居。
一家人一边乞讨,一边选择迁居地。不久,他们辗转来到距离良口村不远的泮洲村,相对良口村,这里人少田多,适宜定居。
在这里,谢邦仁夫妇花费一个多月时间搭建了几间茅草棚。就在一家人高高兴兴住进茅草棚后不久的一天,一个穿着国民党军服的人来到良口村走亲戚。他看到谢邦仁家新盖的茅草棚时停下了脚步,询问谢邦仁是哪里人?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?谢邦仁谎称自己是逃难过来的。可这人好像并不相信谢邦仁的话,他走进茅草棚左看看右瞧瞧,当他看到空空如也的茅草棚里只有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时,也就没有再怀疑什么。
可是当这个国民党兵一离开,谢邦仁在庆幸自己躲过一劫的同时,也在考虑再次迁居的计划。因为担心这个国民党兵什么时候再来村里走亲戚什么的,又来问这问那,搞不好就会露出马脚。
就这样,谢邦仁不得不放弃这个刚建好的新家,开启第三次迁徙之旅。
又是一路乞讨一路观察。十多天后,谢邦仁他们来到了马市镇柳塘村。当时的柳塘村位置偏僻,土地贫瘠,人口也少。一口兴国腔的谢邦仁随意走进一户人家打听情况,刚开口说了几句话,对方马上用兴国口音问他是不是兴国县人,谢邦仁赶紧回答是,对方告诉他自己姓肖,是几年前逃难到这里的。谢邦仁一听很激动,这真是老乡见老乡,两眼泪汪汪啊!肖姓老乡连忙端来饭菜招待他们。
席间肖姓老乡还告诉谢邦仁,柳塘村已经有十多户从兴国逃难来的老乡在此定居。谢邦仁心想这里有这么多老乡,以后有什么困难也有老乡帮衬,便决定在柳塘村落脚。
就这样钟全列跟着养父母在柳塘开始了新的生活。
而这一切,钟全列在1979年前全然不知,是在45岁以后才了解的。
去了三座城
在柳塘村,谢邦仁把钟全列的名字改成了钟冬秀。1952年,钟冬秀嫁给了肖姓老乡离了婚的儿子肖生如。
或许是出生时营养不良的缘故,长大后钟冬秀体弱多病,患有心脏病,始终没有为肖生如生下一儿半女。
肖生如有前妻在1950年为他生的女儿,名叫肖冬娇。
1969年,刘贤余与小自己3岁的肖冬娇结婚,成了肖家的上门女婿,钟冬秀因此成了刘贤余的岳母。
谢邦仁与李水和出于对烈士遗孤的保护,数十年来对的钟全列身世一直守口如瓶。直至离世前,才把迁居途中的这些事情告诉了钟冬秀和刘贤余他们。
1979年12月,兴国县革命烈士纪念馆为调查革命烈士李美群的事迹,找到了钟冬秀,这时她才知道母亲李美群的名字和遭遇。
李美群是兴国城郊塘头村人,生未满月,就给别人做“招女”。17岁时与该县坝南农民钟延漳结婚。土地革命时,夫妻共同参加革命,钟延漳任乡雇农委员会主席,后来在第三次反“围剿”中不幸牺牲。李美群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,曾任兴国县委妇女部长、少共江西省委组织部部长、江西省委妇女部部长等职。1934年1月,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次全国工农代表大会授予她“扩红模范”光荣称号,被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候补委员。
同年春,李美群在国民党军进行第五次“围剿”苏区的紧急形势下,将刚出生不久的唯一女儿托付给婆婆抚养。离别时,李美群给女儿取名“钟全列”,希望有一天“马克思列宁主义旗帜能够插遍全中国”。之后,她毅然跨上战马奔赴前线,于是就有了“马前托孤”的故事。
1934年10月,李美群领导游击队在宁都北段山区开展游击战争,在弹尽粮绝中被捕。1936年春病逝于狱中,年仅25岁。
为了保护烈士的骨血,李美群的婆婆抱着幼小的钟全列东躲西藏,不久自己在一个破庙里生了场大病,没办法便将钟全列送到了红军家属谢远淇手上。
钟全列一生之中仅去过三座城。
1982年,钟全列第一次进城,是去兴国县城参观兴国革命烈士纪念馆。当她看到关于自己身世的“马前托孤”雕像时,感慨万千,悲痛欲绝,长跪在从敌伪档案中找来的唯一一张母亲遗像前,仔细端详着40多年来第一次见到的母亲遗容,热泪长流。
钟全列去的第二座城是省城南昌。那是2007年,为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80周年、秋收起义80周年、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创建80周年,钟全列受邀参加由江西电视台举办的“中国红歌会”。在活动现场,当已经白发苍苍的她说出“如果有来生,我还要做我妈妈的女儿”时,赢得全场观众如雷鸣般的掌声。
2011年,作为烈士后人代表,钟全列应邀来到北京,参加纪念中央革命根据地创建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80周年座谈会。这是她一生中的第三次进城,当她走进人民大会堂,看到国家领导人向她点头微笑并与大家合影,内心激动不已,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作为一名烈士后代的荣光和自豪。
刘贤余说,这三次进城都是他陪着一起去的。这些年,党和政府对钟全列照顾有加,让她在柳塘村过着幸福的生活。
留下三件“宝”
2023年5月26日早上8点,肖冬娇像往常一样,端着饭菜走到钟全列的床边,嘴里喊了几遍“妈妈起来吃饭”,却不见回应,便伸手想去摇醒妈妈,却发现妈妈的身体已经冰凉,老人已经安详地走了。
钟全列的尸体火化后,家人把她和2010年离世的丈夫肖生如合葬在一起。
孙子刘元生是钟全列生前最疼爱的人之一。从小听闻老外婆李美群烈士的革命事迹,以及奶奶钟全列的不幸遭遇与坚强品格,便立志要参军入伍报效国家。长大后他如愿以偿成了一名军人,并在部队多次立功受奖。退役后,刘元生在泰和县城经营一家生产加工铝合金门窗企业。
在儿孙们为钟全列所建的房子里,存放着三个箱子,两只木箱和一只皮箱。刘贤余在整理箱子时,发现两只木箱里放着钟全列生前穿过的衣服,这些衣服都是儿孙们给她买的,但是老人不舍得穿,大部分还是新的;而另一只皮箱里放着几袋月饼和饼干。刘贤余说,老人生前喜欢吃月饼和饼干,所以儿孙们便经常买回来给她。可是过惯了节俭日子的钟全列从来都是省着吃,所以皮箱里至今还留着这么多月饼和饼干。
老人虽然没有留下什么物质财富,但有三件东西却是刘贤余一家人认为最珍贵的,它们是“钟延漳、李美群烈士证书”,李美群烈士生前唯一的一张照片,纪念中央革命根据地创建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80周年座谈会纪念章。一家人把这三件遗物当成宝贝,表示要好好保管珍藏,并把遗物背后的故事讲给后人听,一代一代传承下去。
刘贤余把这三件宝贝仔仔细细抹干净后,郑重其事地挂在钟全列生前所住房间的墙上。看着这三件宝贝,刘贤余一家人就像看到了钟全列,好像她从未离开,一直在教诲儿孙们要听党话、跟党走,永远对党忠诚。
钟全列走了,“马前托孤”的故事仍在继续传扬,永远激励和教诲后人。